視覺，是多數人與生俱來的能力。我們透過眼前的視野，連結外在世界，甚至引發內心那自己也難以查尋的深層情緒。然而，對斯洛伐克攝影師Natalia Evelyn Bencicova 來說，這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視覺啟發與觀看能力，卻是得來不易。曾為視覺障礙所苦，直到18 歲才透過雙眼重新認識世界，讓她對眼前所見的細節與體悟，比起常人有著更為深刻而不同的觀點。

在史詩般氣勢磅礡的場景裡，Evelyn用宏觀的格局，審視著人與人之間細膩而難以具體捕捉的關係；潛沉的慾望、騷動的耳語、如同雙生體般的親密⋯⋯人性的敏感與脆弱、拉扯或悖離，甚至鮮少人願意觸碰的文化盲點或歷史悲痛的衝擊記憶，她透過鏡頭一一捕捉，用影像描繪著如鬼魅般穿梭於生活而難以掌握的情感脈絡。

也許是從前十八年累積的創作能量瞬間爆發，Evelyn 走入攝影世界不過短短三年，她眼中的世界與美感卻無比細膩與成熟。像初生嬰孩般探索、觀察，她透過場景建構與影像，挖掘著自己與世界、與他人的連結，省思著民族裡人文的情緒釋放，替時尚攝影所追求的純粹美感，賦予了更為深沉而具哲理的真實意義。

eyemag：妳踏入攝影領域不過短短三年卻受到極大的注目。請先與我們談談目前妳在這段攝影旅程的感想。
Evelyn：比起攝影師，我總覺得我更像在扮演藝術指導的角色。所以即使現在是用數位攝影作媒介，但我表達想法的方式卻可以隨時改變。我的作品是藉由照片說故事，這同時也意味著在事實上創造一種幻覺、帶出一個想像，將它轉變成一種對現實的觀點，呈現在觀眾眼前。而攝影是這整個表達過程裡最後、也最簡單的步驟。

 

eyemag：對妳來說攝影最令人著迷的地方是？
Evelyn：我很喜歡著手準備的感覺。當一個完整的場景在你眼前出現，隨著你的觀點它便如有機體般呼吸、移動與改變。新的真實被創造出來⋯⋯只屬於你自己的真實，瞬間成為這世界的一部分。所有分開便無法完整運作的細節，在當下融合為一體，就像有效運行、彼此連結的的馬賽克碎片，是如此真實、完美、脆弱。而我完全被場景征服⋯⋯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又為什麼在那裡，甚至有一瞬間遺失自己。你佇立在畫面裡，而你也是畫面本身。然而，這神奇又令人悸動的魅力，在我完成攝影後便一去不復返，我無法與它再有如此深刻的共鳴，或是進入當初那樣的境界。雖然發現這事實的當下總是令我沮喪，但也成了我進行下次拍攝的動力。我並沒有特定的攝影哲學，我的作品像是介於藝術與商業間。因為我相信強烈的視覺美感與充滿力度的概念能交替作用，兩者並不相衝突，不管它源自於純粹創作或為了商業效果。我想創造出對每個人都有價值的作品，並試著讓任何有意願或有能力深度探索的人，去理解影像背後故事與意義。

 

eyemag：「人」的關係、慾望與存在是妳作品主要探討的主題。透過這個主題，妳想表達人與人之間什麼樣的故事？
Evelyn：我想我既是觀察者也是創造者。我相信兩個個體、人物間的連結是存在的。現實與我們所製造出的一切，是源自於我們所見、所知、所感受、所自我定義的相融合，因此有了想像的可能性。我喜歡藉由某種戲劇性、強調與誇飾的角度，描繪生命的尋常、自然、與原始面向。多數的照片影像，通常對觀者來說可以是非常客觀卻又極度個人。我想透過作品讓他們觀看、注意、思考甚至有所行動，但目前我還在這漫長攝影旅程的開端，仍然在找尋對的方式去表達我的觀點。

 

 

eyemag：妳的作品總是有種冰冷的光暈與質感。請談談這個妳用攝影描繪的世界。
Evelyn：影像中的品味與質感便表達了我所喜愛的一切，我的攝影美感建立在我所選擇運用的元素。攝影過程裡，其實我沒有特定的規則或標準去具體描述那是什麼，或它將會如何呈現。進入一個空間，我的雙眼早已被訓練去捕捉光線、形體與畫面的構圖，我的感受領導我去做人物或事物的選擇。我創作時非常自發性也非常仰賴情緒。即使最後的結果總是與一開始的觀點不同，但這也無所謂。通常我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，但如何達到那種效果，在拍攝過程裡總是可以調整、轉變的。我的世界立足在我個人非常有興趣的主題與重點：事物、人物間彼此的關係、共鳴與互動。而這些也反映在我的作品裡。換句話說，攝影是用外在方式表達我內在的個人世界。

 

eyemag：那麼這個影像裡呈現的世界是妳理想中世界嗎？
Evelyn：那是充滿想法的宇宙，但並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。雖然這是由我眼中所看見的世界，但故事卻是用一連串的隱喻被闡述。多數是有關現實存在的預言，但我不想讓這些線索這麼明顯。有些影像看起來超脫現實，那些轉換的符號為某種意義而立足，而它們只需要在對的背景闡述下去解讀。

 

eyemag：斯洛伐克的成長背景與文化氛圍是否帶給妳創作上的影響？
Evelyn：文化的交流的確對我的作品很重要，我想也是影響我美感的一部分。為了得到、理解其他的外在影響，我們不斷地在世界各地旅行。但事實上當我們在國外探索時，我們卻也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文化與起點，或有更深刻的體認。我們必須保持這段距離，像是局外人的眼界，伴
隨著新的影響或關係，才能觀察到隱藏在每日平凡下的真實。也因此我從被動消極的接受，轉變為主動探索、分析文化建構背後的原因。我在斯洛伐克長大，那裡的人們喜歡、也擅長忘記他們的過去，寧可擁抱不屬於他們的空泛理想。在藝術、時尚與生活裡，那些與主流、模仿國外美學所抗衡的努力很少能成功。而我想打破這樣的情況，以我們自己獨有的歷史為靈感，雖然這對斯洛伐克多數年輕人來說相對乏味許多。我總是被在地民俗風情、神話所啟發，斯洛伐克歷史裡的深根文化與現象，像是從前的社會主義與工業年代等等，也帶給我許多影響。

 

eyemag：除了時尚攝影外，妳也在個人創作裡拍攝許多偏向藝術攝影的作品。對妳來說這兩者相似與相異之處是什麼？
Evelyn：「時尚」是關於潮流的追隨與關注，而我不會去關注或展現我所不相信的事物。隨著工作經驗累積，我對自己作品裡的內容、每個選擇的責任，以及作品如何感染觀眾，有了越來越多的體認。一方面我喜歡專注在特定瞬間的「美」上，去創造錯覺。但另一方面，我又覺得在第一時間把服裝與物品放在攝影裡的想法，並不是那麼適合我所想表現的，這一直是我在攝影裡面臨的挑戰。但時尚攝影在我的美感營造裡，的確依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。未來，比起單純拍攝背後一無所有的「美」，我想執行更重要、更有趣的攝影創作。如果能達到這種境界，那麼即使作品是時尚攝影，對我來說與我的想法也並不牴觸（笑）。

 

eyemag：攝影的創作方式，讓妳透過視覺表達感受與觀點。那生活裡哪種感官帶給妳最多啟發？
Evelyn：視野。我曾為嚴重的視覺障礙所苦很多年，無法正常看清楚眼前的事物。18 歲那年我動了手術，終於能從模糊與完全看不見的視野框架中解放，認識世界的細節。也是從那時開始，我第一次對攝影產生興趣。即使重獲視野好幾年的今天，我仍被我所看見的事物驚奇。一個人只要保有寬大的視野與心胸，便能在任何事物裡發現具啟發的靈感。有時我眼睛不經意地飄過某個事物，也許是張奇怪的臉孔或不尋常的景象吸引住我，但當我回頭仔細查看，卻已消失在那瞬間 —— 這樣的情況常常發生在我的生活裡。可能只是光影的捉弄，也可能是我的想像對我惡作劇，但這些總是帶給我大大小小的影響與啟發。

 

eyemag：身為攝影師，妳認知裡的創作精神是？
Evelyn：我覺得每個拍照的人在那個當下都是攝影師。基於這樣的認知，在這點上，我不相信任何分類的類別。只要人們追隨他們的觀點與興趣，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視為具有創作意義。在自己做的事情裡認真生活、實踐，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；在每張照片裡真實展現、觀察著自己在當時的想法或提出的問題。我的生活與工作兩者間強烈的牽絆，不太可能將其中一者從中抽離。視野與觀點推著我前進 —— 朝著將想法成真的實踐與領悟前進。而這是此刻我所能想像生活裡最令人興奮、驚奇的感受。∞

 

 

【完整內容請見eyemag vol.23期】